老家神木市萬鎮(zhèn)村村口那棵老棗樹又開花了。小黃花藏在綠葉里,風(fēng)一吹就撲簌簌往土窯洞的窗戶上落,像是撒了一把碎金子。
爺爺在世的時候常說:“棗樹比人還守信用,春天送你滿樹花,秋天準保結(jié)一嘟嚕一嘟嚕的紅棗。”
可這棗花飄得最沒準頭,跟村里人趕集似的,東飄西蕩的。山丹丹花開得最艷的時候,爺爺總愛在河邊編筐,柳條在他樹皮似的手里翻跟頭,編著編著就哼起小調(diào),他說:“柳條喝飽黃河水就通了人性,能聽見地底下老輩人的故事?!毙r候爺爺教我吹柳笛,河灣回聲還脆生生的,記得那時柳絮飛得滿天都是,掛在蜘蛛網(wǎng)上白茫茫一片,像結(jié)了霜的簾子。
我十幾歲的時候半夜常被落棗花的聲音驚醒,月亮把玻璃照得透亮,地上的黃花在月光下泛著冷冷的光,像是撒了滿地的銅錢。披上衣裳推開門,柳條在風(fēng)里沙沙響,像是在寫沒人看得懂的信?,F(xiàn)在才明白奶奶說的云彩不識字——那些飄走的不只是云,是咱們沒寄出去的心里話,被風(fēng)扯碎了變成星星。
前些日子休假回村收拾老窯洞,翻出爺爺編的柳條食盒,霉斑爬成了地圖紋,縫里還卡著半顆干枸杞。這盒子裝過新磨的玉米面,盛過廟會上買的油糕,現(xiàn)在空蕩蕩的,倒裝滿了舊日子的光影。柳條放了這么多年,反而變得更柔軟了,就像爺爺當年鼓著青筋的手,看著干巴巴的,偏能吹響溝溝峁峁都聽得見的調(diào)子。太陽落山時,最愛看柳樹梢掛著最后一抹夕陽,金光在葉子上流淌,像給往事描了金邊,風(fēng)一吹,柳條跳起舞來,像是彈著把看不見的土琵琶——忽然明白爺爺說的地底下的故事,敢情是時光在黃土坡下悄悄流呢。
柳樹根糾纏的地方,不知繞進了多少沒說完的話。
深夜里忽然聽見折柳枝的聲響。推開窗,月光像水一樣淌進來,滿地棗花泛著銀光,柳枝在風(fēng)里亂晃。這才知道地上的碎金子是光陰給咱們的零頭,柳條拴不住的不是春風(fēng),是咱們總想抓住的好時光。
就讓棗花鋪成前方的路,跟著柳條指的方向走。就算換不來天上的月亮,手心里還留著一把山丹丹花開的香氣呢。(信息化運維分公司:劉洋)